癫狂与怅惘 ——浅析梵高晚期画作经典中的秋天意象

时间:2023-09-09 09:41:17

摘要:何为梵高?传统印象中代表他的是夸张跃动的色彩表现和潇洒恣意的线条勾描。何为梵高的秋天?这便是形式之极美之下与热情相反的内核的悲空虚无。联系他现实生活和童年经历,梵高的空悲处处流溢于他对黄色和蓝色的痴迷运用、对火焰一般的表现形式的执着。梵高终其一生都在怅然中寻找缺位的爱,但终究难免走向癫狂,恰如绝笔《乌鸦》里那个没有尽头的天空,正是他“对那种想要被吞噬掉,将自我消失在浩瀚之中的歇斯底里欲望的回应”,[1]也因此在向自我妥协后梵高最终选择了终结。

关键词:梵高、精神分析

一、 天空之下的“舞蹈”

亚瑟·C·丹托曾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何我们要将鲜花带入葬礼?鲜花表象着正发生的盛况,但旋即预示着美之将逝;而“美总是伴随着强烈的失落感”,因此“鲜花的勃勃生机总是含有某种双重性或反讽性”[2],我们所寻求的美都是非永恒的流变物,鲜花出现在葬礼上正是对鲜花极致艳美的悲空内核的现实书写。秋天正是生灵谢幕前的最后狂欢季,晚期梵高笔下的秋天更是如此。梵高晚期的画作以色彩的大块流变、狂放的线条风格和鲜明的色彩冲击著称,也是在他离开巴黎前往阿尔和圣雷米之后形成的后印象主义风格之集大成。吴冠中评价梵高“以绚烂的色彩、奔放的笔触表达狂热的情感”[3]。但是在梵高晚期他的偏执和癔症已经完全显现了,如果说这些色彩和笔触仅仅是张示他的表面热情的流溢,那就难以从他对生活的态度中获得统一。《麦田与收割者》正是他在圣雷米的精神病院中所作,其中梵高大量运用卷曲的勾线捕捉他“幻象”中对麦子随风飘摇的感受,近乎反现实的夸张手法用来表现的却是原本平静祥和的景象;过于饱和的黄色运用让这幅画拥有超脱画框的自我表现感,如火焰一般:鲜亮的色调强调的不仅仅是麦子的摆动,更是整幅画面张狂的流动感,只有远山些许蓝色代表的深邃还醒示着人们这是一幅静景的描绘。原本现实中直立的麦穗在梵高的笔下弯曲扭结,缠杂的、似浪非浪的构造赋予了麦子“非自然”般的自动能力,在大片的黄色下更是如篝火旁的舞姿,激情狂放。法国象征派艺术评论家奥里埃将梵高作品特征解读为“力量充沛、神经质的敏感和热情表现力的充沛”[4]。但是,“黄色在作品中具有两重含义,即热情与受难。”[5]这在梵高晚期的作品中并不难理解,联系他的狂躁症状就可知,对形式美偏执的追求另一方面则反映的就是精神内核的空洞、孤悲,因而反映在外表行为就是躁动、疯狂,即黄色意象自有的二重性:“一种是对生命的热爱和希望,另一种是躁动的神经质的内心体现。”[6]黄色是梵高笔下用于描绘秋天的重要意象,同样的用色处理还见于《麦田》《收获的景象》甚至是绝笔《麦田上的乌鸦》。《乌鸦》可以看作梵高自杀之前的最后“舞蹈”,以往由黄色主引的构法已经被梵高内部的孤悲侵蚀,在传统黄色处理的基础上运用大片与黄色极不和谐的蓝色,代表压抑、失离。整幅画面就像是与自身缠斗:对黄色的热情可以粉饰被空内核的作用仍抱有妄念,在临于绝望之际疯狂的热情妥协了逐渐失控外显的悲空之感。深蓝中团簇的乌鸦加速了热情自我消融的紧逼感,麦田的自我表现激情最终降服于广袤压迫的天空之下。那如著名的《星空》一般暴风骤雨的笔法,使得蓝色和黄色相互成全,在蓝色威逼之下黄色却也有“以一种狂野的情感悸动在这一时刻宣布它们的权利”[7]的自由,表达着与“要脱离现实世界相反的冲动”[8],这便是梵高在天空之下自我的“起舞”。正如吴冠中的评价:“他善于在极复杂极丰富的色块、色线和色点的交响乐中托出对象单纯的本质神貌。”[9]这个本质神貌包含着其心理状态的现实写照。

最后一幅画:麦田上的乌鸦
麦田与收割者

二、 “空荡”的麦田

美的失落感是梵高得以在艺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关键。那么究竟是什么影响了梵高的风格形成,并将画作中的“疯狂”变成现实?迈耶·夏皮罗[10]认为梵高充满着对世界对象化的爱,包括他的人格“本身已成为一个对象”,因此当他面对乌鸦和麦田“他不仅能够画出悲哀和孤独,也能画出现实才能给予他的健康和力量”。而他将爱诉诸现实却只剩下怅惘,因为外在现实并没有为他“提供‘健康和有力的’爱的对象”,只剩下梦想和审美操纵他陷入疯狂。追溯至梵高的源头经历,现实中“爱”的缺场并非空穴来风之谈:当时梵高的母亲沉浸于丧失长子的痛苦中而导致其“早期生活中缺乏足够的母爱,梵高就误以为自己不值得人爱,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11]这种孤独和疏离感外化为梵高日后生活的孤僻和抑郁[12],由于丧失幼年被包容的经历他便无法理解何为自爱,但是母爱的缺场并不足以解释他在作品上激进的表现欲望。同样的,梵高父亲给予他的也只有权威的压力和冲突。弗洛姆认为父爱的获得方式需要模仿和顺服,也就是带有争取的主动性,因此对父爱的需求让他主动扮演广泛施爱的“慈父”角色,结合母爱的缺失,梵高不断将自身对象化到他者身上并施加“对象化”的爱,如他在博里纳日帮助矿工、在海牙拯救西恩以及对妓女和咖啡屋女郎的无限制的爱。这一过程并不能让梵高获得被爱的满足,因为对爱的追索行为已然成为“幻象”[13]:作为欲望主体的梵高永远无法接近作为欲望小客体的“被爱”。因主客关系的“不可能性”,梵高仅仅能够设想可以通过外化爱来达到“被爱”这一客体,便在欲望的快感滑索上不停地奔驰——即重复施爱的行为,却始终无法满足被爱的需要。最终,爱的缺场酿成了他作品的悲空内核,这是现实予之所失的怅惘表达;对爱的索寻而陷入对无尽索寻行为的快感的沉溺,导致同现于其生活和创作中的癫狂表现。因此,收割者脚下热情激荡的“麦田”,实则空空荡荡。

收获的景象

三、 收割者上空的“太阳”

奥里埃这样评价梵高:“所有他的作品都是刚劲的、高昂的、粗野的、激烈的” ,“到处都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强有力的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14]爱的缺流的让他走向癫狂,但对爱的追逐行为却仅仅只是对父爱和父名的崇拜式追索——相比母爱的被动接受,父爱是才是需要且可能通过争取行为来获得的,梵高日后扮演的施爱角色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艺术家的作品逃脱不了内心无意识状态的表达,从他选择了对麦田和天空放射般的用线处理以及激昂的色彩流型便可窥见,一切在无论疯狂还是向绝望妥协之间的摇摆,都是对父亲权力的根源式溯寻。原本的静物在梵高笔下获得火焰般的姿态,然而倾泻心中疯狂的方式本可以以非统一的多样式呈现,梵高却惊人地执着于如火焰的描绘手法,不仅仅“空无一物”的麦田,最终被冷色火焰“占领”的星空也如是。《星空》上方流动的不是星月而是天空,星月倒像是流荧的星火,这是梵高对天空象征的宇宙整体如火般躁动的最终构想,也是他对自身渐入躁狂呐喊般的回应。“圣火的代表物是男性生殖器”[15],自古希腊文明以降火也一直是父权文明传承的象征。“父亲在家里享有很大的权力,而其权力源于对家内圣火的掌管。”[16]父亲权威的形象日后对梵高铸成了永续的影响,加之爱的缺位,深层意识里对父亲形象和的模仿和追寻是他求获父爱的尝试,但这最终致成了他的癫狂,正如麦田上空一直高高悬挂的太阳——只有代表父权圣火的“日神”策划了梵高的癫狂与怅惘,统治了他的一生。

星空——火焰般色彩的流动
麦田里的播种者

参考文献:

[1] 迈耶·夏皮罗,沈语冰、何梅译,《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M]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1

[2] 克里斯平·萨特韦尔,郑从容译,《美的六种命名》[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5

[3] 齐泽克,季广茂译,《斜目而视:透过通俗文化看拉康》[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1

[4] 约翰·雷华德,冯湘一.象征主义者奥里埃评论梵高[J].世界美术,1979(03):61-63+44.

[5] 俄玉楠.形式的力度与色彩的纯度——论表现主义先驱梵高的艺术特质[J].社科纵横,2008(05):119-120.

[6] 李鑫.梵高绘画艺术中色彩的表现性[J].艺术百家,2009,25(S1):136-137+140.

[7] 陈华.梵·高:一种精神分析的解读[J].美与时代,2007(01):48-50.

[8] 吴冠中.谈梵高[J].艺术评论,2004(12):63-66.

[9] 余鹏飞. 火:希腊历史的神话学阐释[D].辽宁师范大学,2010.

[1] 迈耶·夏皮罗,沈语冰、何梅译,《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M]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1,第122页

[2] 克里斯平·萨特韦尔,郑从容译,《美的六种命名》[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5,第4、5页

[3] 吴冠中.谈梵高[J].艺术评论,2004(12):63-66.

[4] 约翰·雷华德,冯湘一.象征主义者奥里埃评论梵高[J].世界美术,1979(03):61-63+44.

[5] 俄玉楠.形式的力度与色彩的纯度——论表现主义先驱梵高的艺术特质[J].社科纵横,2008(05):119-120.

[6] 李鑫.梵高绘画艺术中色彩的表现性[J].艺术百家,2009,25(S1):136-137+140.

[7] 迈耶·夏皮罗,沈语冰、何梅译,《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1,第121页

[8] 同上

[9] 吴冠中.谈梵高[J].艺术评论,2004(12):63-66.

[10] 关于迈耶·夏皮罗对梵高的评价参考自其著作《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第116-117页

[11] 陈华.梵·高:一种精神分析的解读[J].美与时代,2007(01):48-50.

[12] “弗洛姆认为缺失母爱的个体由于更需要母亲的保护和鼓励,会带有强烈的焦虑、抑郁、孤独情绪,容易对生活充满失望,这与孤独、忧郁、过于依赖、社交困难的梵高非常吻合。”参考自同上。

[13] “在拉康的理论中,幻象指主体和小客体的“不可能的”关系,主体与欲望的客体-成因的“不可能的”关系。幻想通常被设想为可以实现主体欲望的场景。”而我们对欲望的执迷来自于我们在设想可以实现欲望的场景中不断完成着追求的行动,以此来获得仿佛欲望得到满足的快感,这也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在以为满足了欲望的时候仍然渴求更多。齐泽克,季广茂译,《斜目而视:透过通俗文化看拉康》[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1,第9页

[14] 约翰·雷华德,冯湘一.象征主义者奥里埃评论梵高[J].世界美术,1979(03):61-63+44.

[15] 克里斯平·萨特韦尔,郑从容译,《美的六种命名》[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5,第52页

[16] 余鹏飞. 火:希腊历史的神话学阐释[D].辽宁师范大学,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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