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惘童年

时间:2023-09-09 09:02:32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故乡的原风景 音乐: 宗次郎 - 背景音乐之旅.(CD1)

作者简介

田墨龙,笔名舒颖,教师,黑龙江同江人,祖籍辽宁本溪。佳木斯作家协会会员,《同江作家》执行主编。自创“小说组合”的小说创作形式,代表作有《斯文志系列》、《王晓菲系列》(https://vip.chinawriter.com.cn/member/index.php?uid=tml1960,《中国作家网》)等。

怅惘童年

原创:田墨龙

序  言

父亲将不久于人世。

望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中阵阵酸楚。是啊,由于长大和奔波,已经多时没有仔细端详父亲的脸了,儿时的牵手和仰望,那脸绝不是今天的样子。

而如今,我亦垂老。

生命竟如此不堪。在父亲脸上,还依稀可见我流去的童年光阴之时,迟暮就迫不及待了。于是我有了倾吐往昔的念头,要把它留给这个百味世界。虽然父亲已不再听懂,我也不知究竟能否写出且值得一看,但那伴我成长的时光,毕竟还在眼前。如果等到我也像父亲一样到了弥留,可能会闭了眼就把这一切都带走了。

我不想这样,因为那是一段生命初始奔波的历程。

一  家在山坡上

童年是在辽东的一个山沟中度过的,那是典型两山一沟。

山沟中的人家都是住在北山的南坡,这样背风朝阳,能减轻自然的侵害。如果你有兴趣想象古人类的居住环境,那么我肯定的告诉你:这里一定会给你以启迪。

在一个向阳的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的山坡——太高行走困难,太低易受水气(水害,就是山洪),还要能避开山顶可能的流水或滚石,选择一个稍微平坦且岩层坚固的地方,清理出几十平的场地,就可以盖上两三间茅屋了。茅屋的墙均由石头砌成,东西的两面叫山墙,要比前后两面高出一个“人”字型。在“人”字型石墙的顶端搪上三到五根檩子,再顺脊搪上椽子若干,椽子上面铺些秫秸(高粱秸)——讲究的人家会用茅草苫房,但在那里茅草也是很奢侈的东西,因为在山区能够长草的地方,肯定更适宜种植庄稼。这样的房子低矮而且简陋,简陋到连房门都是秫秸编成的,冬天时偶尔会从石墙的缝隙中吹进雪粒儿。

我的家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屋后一两米的地方就是几乎垂直的岩石山体,我们管这山体叫山砬(la)子或砬子。窗前是一块约三四米宽的院子,是利用平整房场的泥石等依山填起来的,外缘也并不是很稳固,为预防孩子们跌下去,通常在院子边缘会码上几块石头,起到类似篱笆的作用。

对面的南山和我家的距离是三百多米,因为小时曾经奇怪于看见在南山砍树的斧头在扬起时会发出“梆”的一声,就像已经麻木的人又被刺了一刀后反应很迟钝一样。

二  河水清且涟漪

门前是一条小河。那是一条泉水河,温驯时只有一两米宽,河中间摆着几块方正的大石头,那是我家的桥。过了这桥是一片石滩,应该十余米的样子,河滩的尽头爬个一米多高便上了南山坡的一条布满碎石的路,这石路通往沟里的若干人家和沟口的生产队队部以及再远一些的火车站,很多生命便在这路上忙碌着。

河水很清,可以清楚看见河底的小鱼。记忆中河里的小鱼只有两种:泥鳅和白票子。泥鳅总是钻进石缝里,白票子则常常游荡在清水中。我那时经常饿肚子,常常在妈妈做饭的当口捉几只白票子回家扔进燃火的灶膛里烧个半熟来暂解饥饿。

如果下大暴雨,小河会在顷刻间变成浑黄的大河,河面会上涨很多,奔腾咆哮之势很是吓人。这时的我家,就与世隔绝了。好在这样的情形,记忆中只有一次,可能是上天不忍心它的子民遭受太多的痛苦,那洪水来的疾,去的也快。

三  生命之泉

在我家东面不足百米的山坡上,有一个石窠,是一个布满碎石的泉眼。石窠的直径有四五尺吧,北缘是自然的山体,东西两边依势用石板砌的平整一些,南面是铺满碎石的出水口。

石窠里水的深度不足一米,拎着常用的水筲(水桶)直接一下就可以在里面差不多舀满——这石窠就是我们的井,陪伴我们走过那饥困年代的井。在出水口外,经常有人在那里淘米洗菜。洗衣服是不用来这里的,因为每家每户都会在小河边用石板搭建一个平台,小件用手搓,大件棒槌砸,洗完后就晾在河边的树枝上。

其实我对这个石窠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出水口。一是玩得累了口渴了,就会趴在那里“咕咚咕咚”的一阵猛喝;如果下游没人,还顺便洗手洗脸。泉水带着一点甜味,夏季清凉,冬季温润,脸洗了之后也是神清气爽。我直到现在都坚信,如果不是我早早的就离弃了这泉水,现如今我的视力不会如此糟糕,也不会有从未成年就伴了我此后一生的自卑。二是这里还是我经常疗伤的地方。小时的我特别淘,经常或是和别人打架带伤,或是自己把自己弄伤。每次的伤口,都是母亲带着我在这里洗净后再敷上“消炎粉”(我家那时常备必备药品),看着那殷红血液随涓流而逝去,我知道了生命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的消失掉的,我如今留在头上手上的伤疤大多是那些不懂事的纪念。

现在想来,门前的小河就应该是很多类似的泉流汇集而成的吧,那水里,有很多流逝的生命在挣扎。

四  有苗也愁长

那是春夏之交的一个傍晚,父亲下工带回来五棵杨树苗,准备栽在院子边缘摆石头的地方。在那乱石堆砌而成的地方,栽树也是一项很艰难的活儿。父亲先是在准备栽树的地方挖一个很大的坑,把石头拣出来,碎末糟糠的东西都留下,然后到河边下游一点的地方担回腐植土,再把树苗栽在泥土之上。

栽好的五棵杨树苗只是一个枝条,有一米来高,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怜兮兮孤孤单单的。为了给杨树苗找个伴,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把小河边新长出约两三寸高的榆树苗栽在杨树旁边。杨树边栽满了我就移到院子下边的山坡,只要是有合适的地方我就给小树苗根部团一个拳头大小的泥团后栽上,也不知栽了几天,反正我家院子边缘以及下面的坡地上都布满了绿莹莹的小榆树。

后来,那杨树好像只活了两棵还是三棵,而我的榆树却成活的出奇的好,生命若想存续,时机、环境、生命力三者是不可或缺的。母亲看着那些成活的小树说,“小小儿(我的乳名)的手很壮啊!”到我家搬往北大荒的时候,那榆树已经快绿叶成阴了。

五  顽强的鬼子姜

因为房场是凹进山体的,在房子的东北,两面岩石的角落,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盖房子时留下了一小堆也就是两三土篮的泥土,也不知道是土中自带的还是母亲无意栽下的,那泥土中竟然长出了一种叫做“鬼子姜”的蔬菜。绿色并不铺张的叶子,摇摇摆摆但抱在一起相依为命的茎杆,还有泥土里供人食用的块根。

要说生命也很顽强,那一点土,几许雨水,吝啬的阳光,这样残酷的条件,竟然能有秋后半土篮的收获,我们哪怕只给生命创造一点点方便的条件,它也会终其一生来体验这五味杂陈的世界。

土篮浸在河水中,胖胖的鬼子姜渐渐露出白皙的面容。将水淋干,放入大酱缸中,只需腌制四五天,脆生生的鬼子姜就着苞米面饽饽,就成了绝好的饮食搭配。

生长不需经营,腌制不需时日,品相中看,吃起来又爽口,品质的东西就是这样,经久而不衰。

六  樱桃好吃

房子的西侧还有一爿渐走渐高的坡地,父亲便在那里栽了几墩樱桃树。

栽樱桃树的时候,父亲吸取了杨树成活率低的教训,挖了更大的坑,挑了更多的土,还特意上了猪粪。

那樱桃好像懂得大人孩子们的心思,成活的好,长的也快,早早的便结出了果实。那果实色彩红艳,味道鲜甜,辽东的自然环境又适合樱桃的生长,所以每年还没到青黄不接,樱桃便先来眷顾肠胃空空的孩子们。

吃过樱桃后要到小河边洗手洗脸。有一次洗脸的时候,我从水中的倒影发现自己两腮、鼻子甚至额头上都沾满了樱桃的红色浆液,就像一个血迹斑斑、血肉模糊的伤兵。我当时就想,我就是因为捡拾了别的什么生命才让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的。

七  烤蚕蛹

樱桃园西侧,就是一条北向的山沟,纵深也就一千多米,因为站在沟口樱桃园边的小毛道上北望,可以看见沟尽头山坡上的那棵大柞树。

小毛道是在山半腰的位置,一直延伸到沟的尽头,然后顺山势左拐到那棵大柞树下,再向西延伸向南拐,延伸到樱桃园的对面时,已经比樱桃园这里的视角低很多了。出了山口的小毛道又依山势拐向西渐行渐低,尽头就是处于一片稍大一点的山间平原的生产队队部了。站在南山远观这条小毛道,它呈现出一个隶书“几”字的形象,只是那笔画太细,有些地方还有断笔,就像一个气力衰微的人颤颤巍巍勉强写出来的一样。而且,因为“几”字的一撇是在东面,竖弯钩在西面,许是费了生命最后力气写出来的“几”字,还只是一个镜像。

这条小毛道和门前小河南岸的碎石路不同,它基本上是养蚕人踏出来的,因为这个山沟是生产队的一个蚕场,漫山遍野的都是长着大大的碧绿叶子的年青柞树,每每春夏季节,青蚕便趴在绿叶上啃食,直到那绿叶只剩下“丫”型的筋骨,再没了一点血肉。

我家虽然紧邻蚕场,但平时是不能踏足的,这是生产队的规定。

冬天大雪漫山的时候,吃罢晚饭——其实那只是一天的第二顿饭,我们那里冬天为了节省粮食,每天只有两顿饭吃——太阳尚高,如果父亲有兴致,会领着我进蚕场“溜蚕”(捡蚕葫芦),时至今日,我乃至我众多的亲人仍对蚕蛹这种食物情有独钟,就是始于那样的冬天。

抵御寒冷的是一只“火盆”。所谓“火盆”,就是盛着做饭时剩余的木炭的一只泥盆。那泥盆用粘土捏制而成,比常用的水盆稍大,但为了最大限度保存温度,那盆壁至少有一寸厚,还有厚厚的一圈盆沿儿,未经烧制,很重。

红红的炭火可以烤制一些美味,比如地瓜片、土豆片、苞米粒等,烤好的东西都放在盆沿儿上,等着这个小部落的酋长分配。这时候的孩子们便眼巴巴的看着。可是我们那里地瓜有限,土豆更是稀罕,苞米粒又很难烤。经常是望着火盆无米下锅。于是在火盆上烧烤“溜”回来的蚕蛹便成为冬日里落日时分孩子们的美味佳肴。

蚕蛹外面包裹着“茧”,我们叫蚕葫芦,据说这葫芦的丝是一根到头的,可以织成丝织品。“溜”回的蚕蛹把茧铰开,就可以把蛹拿出来烤在火盆上等待进腹了。那蛹已经僵硬,里面原来白色的浆已变质成黑灰色,吃起来已经没有了香味。虽如此,那烤蚕蛹仍可减轻冬日漫漫长夜里饥肠的蠕动。

想想那蚕也真是可怜,用自己的生命吐丝,用丝去建造自己的房子,然后在房子里活活冻死,直到尸体都变质了也不被人放过,还要扒出来在火上烤。

八  滑 冰

冬天,门前的小河会结冰,孩子们便可以在冰面上挣扎。

冰层会透出一种淡淡的蓝色,水汪汪的,像刚刚哭过的眼睛。那蓝色每天清晨都会刷新。我曾经无限的好奇于冰刀冰鞋的印痕为何会在次日荡然无存,终于在泉水尚未全然冻结的一个早晨发现了端倪,原来涌泉会在夜深人静之时黯然神伤潸然泪下,把日里孩子们的刻划磨折悄悄抚平。那泪水一样的淡淡蓝光,从我家门前盘桓一阵之后,又无可奈何的向下游滴答而去。

于是,我家门前,便成为一个天然的滑冰场。那冰场初时稍小,之后日日扩展,未到春节,已经足球场大小了。

孩子们的冰鞋都是自制的。年龄小的每只冰鞋上挂的是“双筋”(两根钢筋),这样的冰鞋滑行平稳,又叫滑冰板儿;大一点的是“单筋”,类似于我们常说冰刀,这样的冰鞋阻力小滑行快运转灵活,但对滑行的技巧要求也高一些。

还有一种滑冰的方式是用爬犁。那爬犁由两根爬犁脚和铺钉在上面的木板构成,爬犁脚约二寸高,下面挂上手指粗的钢筋。滑行者盘坐于爬犁上,双手各握一只冰穿子——冰穿子是在一个木头手柄上安有钢筋的船桨一类的东西,尖端要磨得十分锐利——爬犁的前行就以冰穿子为动力。冰穿子猛扎在冰上,会溅起一股冰屑,一群孩子的爬犁排成一队一起滑行,溅起的冰屑会此伏彼起,远看爬犁队,犹如穿行在冰雪的迷雾中。当然,那迷雾也是由涌泉化成的泪珠变幻而来的。

九  放爬犁

吃过早饭,太阳已出,扛着自制的爬犁和小伙伴们在小河南岸集合,然后一起爬上南山放爬犁。

南山不高,但很陡。我们是拐着“之”型攀爬的,大约是爬到山的三分之二时,便到了攀爬的终点,因为再往上便都是立陡石崖(ai),就像是生命要在这里打一个结一样,没有路了。

这终点是稍微宽敞的一凹,扒开密密的柞树棵子,依稀可见对面山坡皑皑白雪之中我家那孤零零的褐色屋顶。

我们按照事先约好的顺序,一个一个有间隔的放爬犁。间隔太近是不行的,需要给前面爬犁翻车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否则会发生类似如今高速路上的连环撞,间隔时长就是爬犁走完“之”的一笔的时间,一般情况下翻爬犁的人会在雪道的拐弯处找到自己的爬犁,因为爬犁在失去人的控制后是不会拐弯的,只能任凭它去独撞树林。

这爬犁是雪爬犁,和前面所说的滑冰的爬犁是不同的,那种是冰爬犁。

雪爬犁是用柞木做的,结构简单,两脚四柱两横梁。两个爬犁脚是类似滑雪板的东西,长约一米,要平直,前端还要有20度左右的翘起以备越障;每个爬犁脚的前后各安有两个垂直柱脚,连同上下的榫卯也就半尺多高;之后再在两个前后柱脚之上各安上一道横梁,简易的雪爬犁就做成了。放爬犁的时候,人坐在后横梁,双手握住前梁,两脚抵在两个前柱脚与爬犁脚连接处,利用屁股左右挪动的重力迁移掌握方向,利用山的坡度作为动力自然前行。

起初速度稍慢,有时还要用双脚加力。快到山底时,爬犁的速度已非常快,只觉两耳生风,腾云驾雾。一会功夫冰河已在眼前,只需把爬犁摆渡正轨,剩下的便是把之前积攒的能量消耗殆尽了。

此刻的孩子们,都会在爬犁上静坐一会儿,享受一下片刻的生命宁静,平复一下那曾经披楞扑楞的激动的心。

如果意犹未尽的话,还可以再爬再放一次。两次还不过瘾,就只好等待第二天了。因为这时,妈妈会站在高高的院子边上,喊着你回家吃晚饭了。

十  灾病记忆

儿时的我身材瘦弱体质很差,几乎每到年关都会大病一场,直到花光了为全家人准备的过年的钱为止。

有一年我破了这魔咒,到腊月二十八、九还在准备过年的木头柈子。不再拖累别人的感觉真好,我一身轻松,活干的也特别起劲。我到现在还记得房山东头靠墙码起的齐刷刷的木头柈子在阳光下和我做鬼脸的情形——我家是西屋住人东屋开门,那绊子就码在门边。我第一次觉得命运不会总对一个无辜的人呲牙咧嘴。

然而,未待春归,我就卧病不起了。

先是妈妈背着我去山沟外的大队看病,之后是在大队那里坐上火车去公社的卫生院,再之后是每天有两个大夫从公社那边翻过门前那座大山来我家给我打针,打完针后连口水都不喝就离开了。就这样过了几天,大夫也不再来了,可我还是躺在炕上,母亲则常常坐在炕沿上抹眼泪。

再后来我就经常陷入昏迷之中了。

在三天滴水未进的一个傍晚,我朦胧之中感觉到一团热乎乎的东西糊在我的胸部、腹部和两肋。我已没有气力去辨别那是什么,只觉得一种温暖的感觉遍布全身。之后就又陷入昏迷了。

第二天醒来时,屋里已经没人,但我的知觉告诉我母亲在外屋刷锅刷碗,于是我大喊了一声:“妈——我饿!”

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糊在我身上的,是我家那只开张(下蛋)不久的芦花老母鸡,那只我家最大的母鸡。是它撇下了几只它去年才孵出小母鸡,救了我。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得的连大夫都放弃了的病是什么病,也不知道父亲的偏方是从哪里寻来的。

父亲应该是带着绝望的心情在那芦花老母鸡体温尚存之时扒开胸膛糊到我的身上的,等到把它从我身上揭下来时,黑褐色已浸透了它的全身。

我现在的生命,是用别个生命换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如今的生命,还是每天依靠消耗别个生命来支撑延续。

十一  金 坑

大山里的孩子就像野草一样,环境虽苦生命依然,生命萌动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无以类比。于是,我有了看看大山外面的念头。

沿着南山根的那条碎石路西行几百米,有一处陡坡,大概十几级台阶。我们管这个地方叫“上坎儿”,山里的生命想从这里出去,就是要经过这一个又一个的坎坎坷坷,如果你不想经历这些坎坷而困居在山里,那条流逝的小河便是生命的唯一寄托。拾级而上,便是山沟口处的一大块柞树叶一样的坡地,那是我们生产队赖以生存的最大的一块耕地。这块耕地从东南顺山而下,一条缓缓的脊梁一直延伸到我们家族的老坟新坟,然后又连接北山。耕地的北缘是河,那河在坟茔地南边冲出一道隘口,然后直扑向西方大河——草河的怀抱。耕地之下小河北边是我们生产小队的队部,就是前面说的镜像“几”的弯钩尽头。耕地西缘有一条南北向的铁路,铁路西侧是火车站台,叫“金坑站”。这铁路是沈阳经本溪开往丹东的干线,“金坑站”虽小,却是南下朝鲜的必由之路。

从“上坎儿”穿过耕地,便来到火车道前,幸运的时候穿过两个火车道爬上站台西去,就是我们大队部的所在地金坑了;要是不走运,那其中的一个火车道上就会停着一列长长的货车,因此那时就经常钻火车,当然那也一定会有死人的事情发生。记得有一段时间上学和放学,天天都要在那火车的轮子之间钻一个来回,我知道自己的灵魂其实已被碾压过无数次了,而躯体也肯定不止一次的触碰到了那些火车轮下的冤魂。

金坑,应该是坐落在一片河滩地上,有学校,有诊所,是由东面的铁路和西面的河流(那河流叫草河,是辽东的一条大河)包裹的柳叶状的一块狭长地带,也是我童年时向往的一个大地方,虽然它不是我幼时心中的家乡,但成年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梦见那里,梦见这片柳叶形的地方:或者买了青砖青瓦的房子等着装修,或者到车站接外出求学的儿女却接不到,或者是经常在这里坐错了车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或者在“柳叶”梢头与坟茔地之间的铁路两边玩耍,或者是茫然地站在小路旁边却回不了近在咫尺的山沟里的家……

站在火车站台上,可以看见从北山下的山半腰开来的火车。那火车由西向东,并在坟茔地和“柳叶”的结合部穿过,然后转为南向。还可以看见北山脚下流淌着更多生命的草河。向南,可以看见跨越那同一条河流的铁路桥,在桥南头翻一座山就可以到南芬。那里是公社所在地,也是本溪的一个著名的矿区。

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当我刚刚知道拼命的向南才能看到繁华一点的地方时,本溪乃至沈阳那些更大的繁华却在相反的北方!幼小时的生命屈辱,就像火车的大红车轮碾在铁轨上一样,一阵一阵的“吱吱”着惨叫。

十二  铁路桥和火车洞子

去南芬可以坐火车,但一毛多的车票很奢侈,于是沿着火车道步行,就是走向繁华的捷径。

走在那条捷径上,每每都是一种企盼的心情。想找到更好玩的地方是孩子们的梦想,只是这梦想竟是活生生的北辕南辙。因为我后来的生命轨迹,是一直向北、向北,一直到中国最北边境的黑龙江边上。繁华也曾经过,落脚仍是荒凉。

那条捷径上危机四伏,因为需要过铁路桥和钻火车洞子(隧道)这一明一暗两道难关。实际上,生命的难关也确实是这样:既有明,也有暗。

那条路是通往朝鲜的大动脉,火车经过频繁,一会儿南来一会儿北往,因而在桥上和洞子里很少能不遇到火车而一次性通过。人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只有避让的份儿。那时的火车头还是烧煤的,冒着黑烟隆隆作响。过桥还好说,只要及时躲进专为行人准备的探出桥外的小斗子里静等车过就行,并且这时你还可以有闲情逸致去看看桥下哗哗流淌的草河所泛起的白色浪花,因为那浪花里的生命也许就向你招手呢。

火车洞子就难一些了,因为那里面没有照明,而且隧道还有西向的弧度。这样两边洞口的光就不能衔接,如果是走在隧道正中又恰好赶上有火车通过,那才是最恐惧的。一是黑,你看不见供你躲避的人体凹洞在哪儿,只能是手在隧道的墙壁上摸,摸到了进去才安全。二是窄,墙壁与车体的距离应该不足一米。有一次我没有摸到凹洞火车就来了,只好把后背后脑紧紧贴住墙壁,把衣襟收紧压在后背,收紧肚囊,车过时,似乎都碰到了我的鼻尖了啊。那真是风掠面,地颤抖,耳膜鼓......凡是人惊恐时的感受我都无一遗漏。夹缝中的生命若要得以继续,经历危险是必不可少的,只是这危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似乎来得太早也太大了。

尾   声

病床上的父亲同病魔缠斗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程,直到最后时刻,他还是像门前的小河一样清清流淌。奇怪的是,他以往性格上的一些小毛病在他的后代们都做好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竟然无一表露,他把生命中最好的一面留给了他的六个子女,以及他的子女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他似乎在告诉我们:人是有缺点的,但真挚的感情是生命最难得的坚守。当他长长地呼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似乎在默默的宽慰自己:我的意思,孩子们都懂了!然而,他为了这最后一个愿望,付出的却是平生的力气。

童年那段时光,艰难中亦有温馨。一个孩子眼里的生命,在艰苦岁月的磨折中缓缓前行,处处浸泪处处滴血。可那时,泪痕还有人拭,伤口还有人敷,但如今,就像当初悼念母亲一样,“人间流落仔,冷暖只自知”了,父母对子女的感情是无法用别的什么替代的。

那艰苦的岁月,父母领着我们走出来了,我们也经过了雪山草地样的长征,愿逝者天堂安息生者继续前行。

生命的历程就是不断磨损的历程。幼小的生命要磨去棱角,成熟的生命要磨去包装。当生命的本质表露无遗的时候,生命的钟摆便越发吃力并且随时都可能永垂于地心,再也没有了就像把心脏握在手心里的那种坚强的鼓动。

至于我,在那只芦花老母鸡生命结束的一刻之后,这几十年,都是白赚的。

于是,我想让这白赚的生命多一点温馨,让和我一样的童年不再怅惘。

只有这样,脑海里的那束光,才能在深邃的星空安然前行。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仅作示意

致谢原作者

编辑:一寸丹心

印象本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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